第二次见到他时,我已经不那么紧张了,只是险些打翻茶杯。这一次,他依然清癯的面庞,依然笑着,我也想笑,但却不知从何说起。北京,刚刚下过雪,干冷又晴朗,他只穿件单薄的外套和黑色的条绒裤子,却不冷的样子。他还是每天去游泳,他在过怎样的一种生活呢?我默默地随他走,时空在我们之间凝固下来,脚下的雪却咯咯吱吱笑着我,划破乍暖乍寒的天空。
看着他的鬓角,总想起脆弱的秋叶,斑斑的。一辆辆汽车驰过雪地,三环路上已经开始融化,雪泥飞溅到路人的裤脚上,白色的,黑色的。
“他们不理解我,我也没办法和他们交流,我都快成祥林嫂了。”
他笑起来,像每次一样。看着他的手,想起凡高的画,画中,加歇医生的手前摆放着一枝行将枯败的花。我已经知道这交流是永不可能实现的了。在很多时候我望着这张画,感到真真切切一个慈爱的诚实的人,这人蓝色的目光照耀我温暖我,却永远走不到我身边来。他在讲着一些打动人的道理,声音像从电话另一边传来,我望着他,只有那眼角的一些皱纹使他真实存在。我只记得他说:“你是无成就,毋宁死……”我们都笑了起来。
我终于知道,这交流原本是不包含语言的,只是一些眼神和一些笑声。好像得到鱼,篓就成为了负担的东西。我现在怀念每次坐在电话机旁,心神不宁的时刻,我记起手里的冷汗,忘却了每次谈话的内容。日复一日,我走来走去,走来走去,和每个熟知的人擦肩而过,彼此望着,等待对方无用的问候或是谈些什么,然而只是望着我。我不理解他们,正如他们隔阂着我。
每一个独立的生命都必须有勇气独自面对他们的命运。这世界像一块挤满瓷器的空地,每个瓷器都冷漠、坚硬而脆弱,因为这块空地他们挤在一起,偶尔看起来靠得很近,但是却永远没有可能再重新融合。当天空湛蓝,岛儿成队盘旋时,我又感到并不总是厌恶这世界,我从心底深深地热爱一些人,爱他们高山一样的品德,我远远的望着他们,热爱他们,然而却不想也不能够介入他们的生活。
这个下午我睡着了,安静得没有一个梦,醒来已是黄昏。雾蒙蒙,我听起了贝多芬的最后三首钢琴奏鸣曲,此时的贝多芬已经完全失聪了。我看见这位不羁的英雄在我面前弯下腰,他的哀婉和倾诉像溪水般流到我心里来。贝多芬可曾是孤独的吗?他听不到自己的歌,和人们的掌声。
点评:这是一篇写得很不错的小文。文字运用娴熟简练,令人几乎难以置信,它竟出自一个高中学生之手。尤其难得的是,文章优美却不空洞。小作者极敏感地捕捉到了人生中那很细微的心灵交触,并用自己独特的理解表述了出来,比如将每个独立的生命个体比喻为一件件“瓷器”,再比如对凡高画中人物的感受,小作者似乎还懂得必要时虚化一些具体物象让文章读来更富流动,等等,都是可见出些才气的地方。